平遥元年,答卷如何?

kailuo @ 2017年11月21日 乐活
平遥国际影展深焦报道

文/车小爷 (发自平遥)

编/车小爷

10月28日,首届平遥国际影展在全新建成的平遥电影宫开幕,这个柴油机厂旧址上建起的电影宫位于平遥县西大街153号,如今走进来,古城韵味、工业气息加上蓬勃的电影氛围给这里换上了全新面貌。10月27日便抵达平遥的深焦DeepFocus团队全程报道了本次影展,影展在昨天圆满落幕,古城又恢复日常平静模样。今天除了这篇小结,深焦还将推送平遥影展艺术总监马可・穆勒专访,听听这位中国艺术电影的老熟人对中国电影的看法。

平遥影展片单公布以来便吸引了不少影迷与媒体注意,现场不少观众都是从自费从北京前来集中观影。“年轻”的概念从来不在于年龄,而在于心态,短短一周时间里我们在这里看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电影人作品,其中不乏稚嫩、仍需打磨的处女作,也有相对完整的成熟佳作,但相同的是他们对待创作,不断开拓的热情。

华语片方面,入围了本届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刚刚获得安塔利亚电影节最佳影片大奖和最佳女主角奖并获得本届金马多项提名,文晏导演的新作《嘉年华》在平遥影展展映后获得一致好评,影片也在平遥影展获得“费穆荣誉”最佳影片大奖。《嘉年华》以温柔沉稳的笔调描绘了一副神态各异的精彩女性群像,摄影清新明净,主卡司各有灵性,题材更是触碰到了中国社会的敏感点,当代中国社会的一个截面清晰可见。作为兼具美学价值和社会价值的艺术电影佳作,《嘉年华》在本月24号的全国院线上画值得期待。

 

《嘉年华》海报


导演刘健获得“费穆荣誉”最佳导演奖的《大世界》(原名《好极了》)是第一部入围欧洲三大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中国动画长片,一人手绘动画,以极具风格的动画、配音以及配乐全新讲述了一个“夺命金”的故事,完成了对社会底层群像的生动速写。

 

 

《大世界》海报


此外《芳华》《村戏》《米花之味》《追・踪》《在码头》《西小河的夏天》《何日君再来》《分贝人生》《上岸的鱼》《请你记住我》《疲城》《山无棱天地合》《德皮》等华语新片,可以说是让影展观众相对集中地看到了2017下半年部分重要华语电影作品。具体请看这十部华语新片能代表2017年的中国电影吗?|平遥影展|深焦 x 韩东:一部文学电影的诞生

国际部分,平遥影展放映了17年戛纳电影节的开幕片《伊斯梅尔的幽魂》,相比于戛纳的删减版,本次放映的完整版受到影评人们的一致好评,深焦不日也将推送在平遥完成的阿诺・德斯普里钦专访;

 

《伊斯梅尔的幽魂》剧照


长片金棕榈《方形》,短片金棕榈《小城二月》(看完一部金棕榈后,我又看了一部……),评审团奖《无爱可诉》,中国导演赵婷获“导演双周”大奖的长片《骑士》(中国姑娘的马力克电影|平遥影展),“导演双周”单元的布鲁诺・杜蒙新作《童女贞德》,“一种关注”单元的《西部》。

柏林电影节最佳处女作、西班牙奥斯卡最佳外语片选送片《九三年之夏》,洛迦诺电影节最佳处女作《惊慌妈妈》。此外,还有获得平遥影展“罗西里尼荣誉”最佳影片的《苏莱曼山》(在平遥,在此生尚未见过的风景里寻找《大路》),北野武《极恶非道3》,理查德・林克莱特《最后的旗帜》,以及《小农夫》《异度山谷》《爱情与江湖》《不要离开我》《甜蜜的国度》等一系列国际新片。

一周看片下来,华丽片单也略显不足。华语片部分,虽说有不少热度不低的新作,但并非部部都能像《嘉年华》《米花之味》获得中外媒体几乎一致好评。《追・踪》《在码头》《何日君再来》三部新片(其中两部是处女作,《追・踪》为第二部作品)的导演均一定程度上有文学背景,这就带来了文学性与影像性转换与平衡的问题,新导演在这方面问题相对会更大。台湾部分,《分贝人生》《上岸的鱼》较为疲软(尤其在剧本上),相比之下大家可能更期待《大佛普拉斯》和《血观音》。希望华语年轻导演们继续加油。

 


台湾新导演黄信尧的《大佛普拉斯》以十项提名领跑金马第54届台湾金马奖

而外语片部分,本届影展最大亮点可能是加长版《伊斯梅尔的幽魂》的出现,赢得诸多五星高评,其余部分虽亦有些许亮点,总体仍显不足,仅从媒体方面看,就有不少人打出了不止一个一星差评。梅尔维尔修复回顾展自然也是一大重点,可惜大多安排在小厅,且每场观众素质均堪忧,观影环境问题在国内已是老生常谈,但也希望全新的平遥影展之后能在这方面管理做得更好。此外,纪录片和短片的缺席也是一个短板。苛刻一点来说,观众、媒体、影评人,不论什么身份都好,无非希望看到一个展映影片平均水平在3分以上(满分5分)的影展,当然各人审美标准不同,但总能找到一条大致的轴线。

值得注意的是,获奖无数的《嘉年华》,获得戛纳“导演双周”大奖的《骑士》,获得平遥影展“罗西里尼荣誉”的《苏莱曼山》,洛迦诺最佳处女作《惊慌妈妈》,我们看到越来越多女性电影人的崛起,讲述吉尔吉斯斯坦社会现状的影片《苏莱曼山》团队甚至是清一色女性;本届台湾金马奖提名最佳导演的五位人选中亦有三位为女导演。不论是否执导女性题材影片,这些女性导演为世界影坛注入了一股温柔而坚韧的力量,这一点在对平遥影展艺术总监马克・穆勒先生的专访中也将提及。

“小城之春”影厅,“站台”露天剧场,“江湖儿女”采访室,“山河故人”咖啡驿站,偌大的平遥电影宫处处都是影展创始人贾樟柯电影谱系的踪影。“贾科长”又多了一个身份,终于实现了多年夙愿,在自己的家乡办一个足够规模的电影节。抱着宽容的心态,“平遥元年”或许只是“平遥beta”,这一次外部公测让人们看到了它的不足,也看到了它的未来。作为观众和影迷,希望露天剧场能有更好保暖措施,希望观影环境得到改善,希望片单更丰富;作为媒体,希望采访安排更合理,换票更便捷,场次安排更高效。肩负着艺术电影文化推广传播、推动中外电影交流、扶持年轻电影人的重任,平遥会走向一个什么样的高度,我们明年再来看。


 

 

第一届平遥国际电影展获奖名单


马可・穆勒,是一位意大利电影策展人、电影史家和电影制片人。他曾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在中国留学,结识了第五代导演,返回欧洲后,作为电影节选片人,他成为中国电影在国际上最重要的推手。成功将第五代、第六代导演带上了国际舞台。他曾长期担任洛迦诺电影节和威尼斯电影节主席。现在是平遥电影节负责人。

深焦 x 马可・穆勒

采访/车小爷、朱马查

整理、翻译/车小爷、谢泼德、红鹿

葛怡婷对本文亦有贡献

Q:您是如何开始参与到平遥影展的工作中的?

A:从《站台》以来我就和贾导有来往,《站台》是我拿到威尼斯去放的,在威尼斯开发布会时我是他的翻译。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贾樟柯电影的审美感会说服不仅是我一个人,还包括很多当代的电影导演。他是一个有远见的电影导演,他能看到电影的未来,看到电影尚未发挥的作用。聊电影节的时候,他每次都会说“除了我专心做电影的那些时间,成年之后,我在各种各样的国际电影节上度过了我三分之一的人生,那为什么就不能在我的'地盘'有这样一个理想的电影节,不仅仅是在我的祖国,而是在我的家乡,有这样一个电影节”。

某种程度上来说,平遥是贾樟柯的电影故乡,因为他电影中有那么多重要的场景都是在这里拍摄的。所以,一方面我非常想帮贾樟柯完成这个理想,为此我们讨论了两年,我强调是“两年”,因为与此同时我也有一个和他的理想契合的想法,那就是我一直希望中国能有一个属于电影人的电影节,在这里来自中外的电影人们可以互相交流。我觉得平遥就是完美的地点,它是一个好客的、集中的城市,我想在中国很难再找到更合适的地方。

举个例子,我第一次来平遥时,不到半天的时间里我就开始感受到空气里这个城市的召唤,我开始想象当时眼前的那些荒废的工厂如何变成现在的样子,想象人们毫不费力地聚在一起讨论电影,晚上11点从电影宫大门走出去,古城街道上有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商铺、餐厅,咖啡店,人们坐在里面交谈,聊天的内容都是电影。对于你们来说这也许不算什么,但从1978年开始到现在我有将近40年参与电影节、超过35年主导电影节的经历,每当我看到电影节上电影人们因为没有时间而错过一个个交流的机会时,我都觉得很悲伤。大多数人只会在电影节待上两三天,忙于推广宣传、应对媒体,这让参加电影节变成一件对电影人来说很可悲的事,他们局限在自己的作品里。但在这里,他们有时间和彼此交流,事实是平遥人的确也都很友好。

Q:所以参加平遥影展是一个电影人交流的渠道?

A:是的,我认为在这方面平遥影展的潜力巨大。

 

 


马可・穆勒在平遥影展开幕式典礼

Q:那你是否觉得相比于国内其它电影节,平遥影展更大程度上是属于电影从业者们的电影节?

A:不是这样的,与此同时,同等重要的是......我必须长话短说,这么说吧,我出生在罗马,在我成长的地方,人们对于出门左手边的建筑有600年历史,右手边的建筑有超过1000年历史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在我意大利的房子里最现代的东西来自15世纪,我的酒窖的历史从1世纪就开始了。但我一点都不大惊小怪,我们生来就学会与过去,与历史共存。在平遥也是一样,我很确定这个城市的观众会给我反馈。我知道会有年轻的观众,会有学生来看,但我没有预料到会有家庭观众。

在《不要离开我》的放映结束后,我看到了一位女士在观众席里流泪,映后活动里经常会有主创和观众一同流泪的情况,因为整个过程都很感性。有趣的事这位母亲告诉我,她感动落泪是因为她也是一位母亲,观影时她忍不住在想如果这是她的孩子她该怎么办。第二天我又碰见她,我问她怎么总是一个人,她说她让丈夫帮忙照顾孩子,自己来看电影了。你觉得平遥是小地方,这种事情很少发生,但它的确发生了。观众总能找到一种办法来和电影节发生关系。我能感受到我对这个城市的归属感,他们立刻也能感受到――“这是属于我们的电影节”,这很重要。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因为电影节总是被机构统领,小地方的电影节总是由大城市的人举办的,每年人们从巴黎飞到戛纳去。我告诉贾樟柯我想尽量把时间花在平遥,因为我想去感受、了解这个地方,这样我才能看到、谋划这个影展的未来。

Q:您刚才提到了《不要离开我》,您是怎么向海外导演介绍平遥影展的呢?因为毕竟是“平遥元年”,影展知名度还有限。

A:我想这还需要很多推广和宣传工作。实际上中国的观众和媒体不应当对阿伊达・贝吉奇(《不要离开我》导演》感到陌生,因为她在戛纳三次获奖。每一次去戛纳她都会拿奖(译者注:阿伊达・贝吉奇2008年在第61届戛纳电影节凭《初雪》获得影评人周单元大奖,2012年在第65届戛纳电影节凭《萨拉热窝的孩子》获一种关注单元特别荣誉,“三次获奖”疑为口误)。她被认为是欧洲最优秀的年轻电影人之一,除了她得的这些提名和奖项之外,她是欧洲电影重要的新声音。她很年轻,这是我想要的。

我们决定在“卧虎”单元、“中国新声代”单元安排新导演作品,但如果你认真看你会发现即使是“藏龙”单元也有很多处女作或是第二部作品,即使是“首映”单元也都是年轻导演的作品,今年的金棕榈《方形》导演今年不到四十岁(译者注:鲁本・奥斯特伦德出生于1974年,其实已经四十三岁),这只是他的第五部作品。

整个影展的理念就是多展映年轻导演的作品。当然这个“年轻”的概念不是那么简单,比如这是北野武第一次把新作放到中国的电影节来展映。所以当然,如果大师们要送片子来放,我们一定不会拒绝。我们的闭幕影片《最后的旗帜》导演林克莱特,他也是年轻导演。我对年轻导演们怀有热情,因为我始终能从他们身上学到东西。他们让我惊喜,他们给我们很多我们从未接触过的新事物,一直在开放,一直在探索。这就是为什么选片标准基于感情,我不会选一部无法在情感上极度打动我的片子来平遥影展,当然也需要一些理性权衡,但这是在感情之后发生的动作。

 

 

《不要离开我》海报


Q:既然如此,您是否了解中国其它类似的,扶持年轻导演作品的电影节?

A:当然。我去过FIRST青年影展,很敬佩他们的成果。也去过中国独立影像展。这就是为什么平遥影展有这么丰富的元素,我们关注年轻一代导演,FIRST青年影展和平遥影展不同,他们会继续关注导演处女作,成为处女作展示的平台。在平遥,“年轻”是一个更宽泛的概念,更像是在说这一代电影人。

Q:这么多年轻导演作品看下来,您对中国的年轻导演有什么看法?

A:我很确定他们在前进,但是朝着不同的方向,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们会往哪里去。虽然单独提及一两部电影对其他的电影不公平,但你看,即使在类型片里,也可以看到实验精神。这次影展除北野武之外年纪最大的导演彭小莲,她不是年轻人,她和我一个年纪,但她一直都没有停止实验。这就是我选择她的原因,“年轻”这个分类并不由年龄作为标准。

 

 

导演彭小莲


Q:您刚刚提到两位女导演,这届平遥影展的四项大奖有三项都颁给了女导演。您觉得这些女导演在哪里超越了男导演们?

A:我认为她们在情感上有更深刻的体会。当现代社会危机转化为私人化的矛盾和体验之后,她们比男性有更丰富深刻的感受。

Q:那为什么这种现象会在现在出现?

A:就像我刚刚说的,平遥影展的选片原则是感性至上,我不考虑无法打动我的电影。我选择了更能打动我的电影,而女导演对世界的感受更深,不仅是她们的私人世界,也包括统括的外部世界,于是她们拍出了更动人的电影。《不要离开我》的导演到叙利亚和土耳其边境取景,《苏莱曼山》的俄罗斯导演在吉尔吉斯斯坦回归到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统治之后,拍了这样一部电影,她们真的很大胆。

Q:世界电影史上,有突出成就的中国女导演并不多……

A:1978年之后,新一批导演在(北京)电影学院入学,1980年我接触到第一个导演田壮壮,帮他拍完了他的二年级作品《我们的角落》,我认识了导演系的所有学生。我立刻注意到了其中的一些女导演,胡玫、李少红、彭小莲的处女作的全球首映都是我在不同的电影节举办的。因为即使在那时我也感觉到,像《黄土地》《一个和八个》能给让我对这个社会的政治和形势有一些认识,但如果有更高的感情诉求,我会选择女导演的作品,特别是她们三位。

 

 


《苏莱曼山》主创团队
Q:您对现在的中国年轻导演和西方年轻导演都很了解,对他们有什么样的评价?觉得有什么不同吗?

A:我觉得中国年轻电影人有更多机会发声。为什么?因为欧洲的私人资本很多,如果你想花100万美元拍一部极度私人化的电影,在中国比在美国或是欧洲能得到更多机会。你们有政府审查制度,欧洲有“市场审查制度”,这也是很沉重的。

Q:平遥影展选了很多类型片。您觉得中国年轻导演在类型片方面的发展可以帮助他们规避一些敏感部分吗?

A:比如李霄峰的《追・踪》,我想是中国传统“赋比兴”使然吧,可以用一部类型片来表达一个很私人的观点或表现一大段历史。从吴宇森开始,他在前几天的论坛上说,他的电影中最重要的两个元素,一个是动作,另一个是感情。感情是更打动人的,一切并不只是在对话里。

 

 

吴宇森在平遥影展论坛


Q:您看着第五代、第六代导演在国际上有所成就,就您看来,中国现在年轻导演有什么样的发展趋势?

A:每一代新的电影人都会和自己的前辈们隔开一段距离,第五代是如此,第六代至今也是如此。虽然现在我还没有看到太多的新一代导演开始明显尝试去做和第六代不一样的事,但这很快就会发生。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是,中国的视觉艺术家们制作的电影,和从前完全不同,融资方式和展览方式也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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