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看《七武士》

东宝今年出了一批黑泽明电影的UHD版影碟，4K修复的画质非常惊艳，让以前那个CC版蓝光的画质变得像古早的DVD。

我又忍不住看了《七武士》，每次看完黑泽明电影都会对这位大师五体投地。

1.

黑泽明从小喜欢画画，对绘画有着独特的理解。在看他的电影时，可以感受到他对画面的见解。

黑泽明在《七武士》里利用深焦摄影，给画面做出了复杂的层次感。全景的景别内，画面的全景、中间和后景清晰可见，前后景构图和对角线构图被用到了强迫症的程度。

在一个镜头内，黑泽明会跟着一场戏里人物对待一件事不同的态度，用演员的站位和运动，面部和眼神的朝向和摄影的关系镜头等等来呈现。

开场农民们在商量如何应对土匪来抢粮食，农民在镜头里的站位，还有他们的面部和视线朝向，表明了各自的立场和态度，就是很好的例子。

电影最后，土匪被放进村子之后，村民和武士们分成东西南北几波人分头跟土匪战斗。

土匪骑马冲进村子，有一个镜头黑泽明导演用了一个对角戏的构图，镜头的左下角一波人在战斗，摄影机跟着土匪骑马的位置移动，将整个村子的战况交代的一目了然。

这就是史诗感吧。

史诗感不是来自于人多，而是人多的时候，如何用调度来清晰的呈现，让观众看到复杂的故事信息量和气势磅礴的镜头能量。

黑泽明导演有一个非常厉害的能力，他可以用视觉让复杂的故事变得一目了然。

比如《乱》里，城主加三个儿子，几波人各怀鬼胎，而黑泽明利用每个角色的服装色彩和灯光就把复杂的权力斗争变得一目了然。

《七武士》作为黑泽明早期的经典作品，也有这个特点。

武士进村之后，志村乔饰演的岛田勘兵卫拿着地图，在村子里踩点布局谋划，说的是防守，其实就已经在告诉观众，第三幕强盗进村之后会发生什么。

后面土匪真的打来了，岛田勘兵卫又给观众准备了三十个圆圈代表土匪的数量，每天放几个进来，杀死了几个，同样被处理的一目了然。

看黑泽明的调度像是看一个强迫症导演，他处理戏的时候，不管多么复杂的戏，不管镜头内出现了多少演员，他都能通过调动演员在画面中的位置，把一场戏的信息量变得直观化。

同时他也非常善用一场戏的张力和悬念，会利用这些来操控观众的好奇和需求。

比如片中农民在城外偶遇岛田勘兵卫之后，想请求他去村子里打土匪。但农民利吉不知道如何开口，这时候跟在岛田身后的还有菊千代和胜四郎。

观众知道这场戏里，利吉的戏剧任务是快点找岛田开口求助，但利吉第一次鼓起勇气准备往前走，就被菊千代拉住了胳膊。

利吉说，一旦岛田进城之后再开口，就麻烦了。

他第二次往前走，又被菊千代拦住。

岛田进城了，他拒绝收胜四郎为徒，赶走了菊千代。

利吉终于有机会跑到岛田面前，准备开口求助。还没等利吉开口，这场戏结束了，转场去了利吉等人的住处。这说明上场戏里，岛田答应了利吉的求助。

观众最想看的就是利吉找岛田求助，他是如何让岛田答应帮助他的。但导演不给看这些，给你看的是这之前利吉一波三折内部复杂的心理斗争和外部的重重阻碍。

《七武士》里有很多这种戏的写法，相比用直白的方式明着写一个场的戏剧任务，反而这种留白的写法更高级，写出了四两拨千斤的气势。

这在绘画上叫意会，是一种至高的境界。

历史上最著名的书画皇帝宋徽宗，给翰林图画院招画师的时候，曾给画师们出过一道难题。用"深山藏古寺"这句话作一幅画，画一定要和诗的意境一致。

有人画了字面意义上的"深藏里藏着一座古寺"，有人重点去画"古寺"的古老，有人直接画了一个小和尚挑水走在山间，宋徽宗都觉得不够高级。直到他看到有人画了一个年老体弱挑不了水的老和尚，佝偻着身子在深山中采草药。能采药的地方，那真是深得不能再深的山了。

黑泽明在《七武士》里就用了不少这种留白式的巧劲，他知道观众想看什么，却一直吊着观众的胃口，在观众的耐心被吊到某个点，却给你一个靠你去意会的结果。

2.

黑泽明后期拍色彩电影之后，画面的色彩情绪是一绝，包括服装、美术、灯光和自然环境等各个方面，很多现在的大导演还是这样拍。

《七武士》这样的黑白电影，他也有办法，他用了风吹起来的尘土和画面全景的遮挡带来的观影明暗效果。

特别是那个尘土，自从农民一开场说天很干不下雨之后，整部电影都飘着尘土，尘土可以让你看到画面中风的方向，感受到气体的流动。

尘土还可以改变画面空间透明度和层次，起到了一种古装片现场放烟饼的效果。

同时，有尘土被扬起，说明有人在大幅度的运动，甚至还能达到一种"人未动心在动"的效果。

前面的天干，是等到土匪的到来的日子，终于等来了土匪，要决一死战的时候，雨来了。如果你硬要解读的话，尘土和下雨都可以解读出一点什么。而我关心的是，雨带来了更复杂，更强烈的视觉。

同时阴影和敏感也是黑泽明善用的元素，光影直接的作用就是见人心。

年轻人在树林中偷偷做禁忌之事，或者角色带着某种心事之时。

讲到情绪，电影的配音也不得不提，从电影第一个画面开始，鼓点就开始了，直到鼓点变成了土匪的马蹄声，最后出场的那个樵夫，又让鼓点变得像他紧张过度的心跳。

配乐总是在恰当的时候，提前几秒钟去揭示接下来的戏的情绪，或悲壮，或喜感，或紧张，起到一个辅助和加强情绪的作用。在这部电影里，配乐的作用只是去加强观众在某个段落的本应用的某种情绪和心理反应。

3.

本想写写《七武士》，写完之后，感觉自己太自不量力了，不过就是说了一点大家都知道的皮毛，让大家见笑了。

黑泽明导演的技法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需要你去反复的拉片观看，去自行感受，《七武士》是一部经得起反复看的大师之作。

东宝今年推出的这波UHD洗版，包括《野良犬》《生之欲》《用心棒》《椿三十郎》《天国与地狱》《影武者》和《七武士》等七部，喜欢黑泽明导演的朋友可以关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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