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记者：为什么俄罗斯人看到了乌克兰的成功，而其他人却看不到

New Lines的报道指出，与西方分析人士相比，入侵军队的士兵和他们的拉拉队反而认为基辅反攻更为成功。

作为一名记者，报道俄乌战争的困难之一在于，这个行业的许多人都倾向于将当时流行的说法当成事实。

16 个月前，在华盛顿的著名智库或主要大报中，不认为基辅会在三天内陷落的人并不会很多。当基辅没有沦陷时，那些坚定认为俄罗斯是一个近乎不可战胜的军事强国这一观念的人，难以摆脱多年来孜孜不倦的研究和也许是在无意识中吸收了俄罗斯宣传而建立起来的传统智慧。

按照这种思路，仅仅因为基辅没有被洗劫，俄罗斯军队被赶出乌克兰首都地区，并不意味着乌克兰还会有好运气。

乌克兰肯定无法夺回更多领土，是不是？然后，哈尔科夫战役发生了。

可以肯定，这算是一次奇妙的诱骗行动，但也正因如此，这是一次性的，因为俄罗斯人正在学习、适应和准备，赫尔松战役可不会这么顺利。

随后，俄罗斯于 11 月从赫尔松地区的一半被占地区撤军了，以示 "善意"。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在连续超出外界预期之后，乌克兰发现自己已经从苟延残喘的弱者，变成了神话般成功的受害者。众望所归的反攻已经进行了六个半星期，但战场上却没有任何戏剧性的进展。在南部的扎波罗热和顿涅茨克地区，少数几个定居点被收复，仅此而已。

缺乏高潮已开始导致一种反高潮，顺便带出了俄罗斯全面入侵前的那种末日预言。我们被告知，基辅及其北约伙伴投入大量装备、人力和财力的反攻，已经是一场泡影。英国每日电讯报的一篇评论文章写道："乌克兰的反攻正在失败，没有简单的解决办法。"

四天前，这份英国大报还发表了更不乐观的预言："乌克兰和西方正面临毁灭性的失败"。

讽刺的是，这些评价与身处现场的俄罗斯人对乌克兰对手能力的评价，形成了鲜明对比。不过，要想了解乌克兰战争的走向，首先有必要解释一下乌克兰的处境。

乌克兰于 6 月发起了这次行动，希望但并不指望能迅速突破俄罗斯在南部的防线。正如几位西方和乌克兰官员说的那样，此次行动的目标，是一路直逼乌克兰东南部的亚速海，切断俄罗斯通往被占领的克里米亚的 "陆桥"，并孤立第聂伯河左岸的俄军，即仍在莫斯科控制下的赫尔松州剩余地区。

这绝非易事。反攻开始前就众所周知，俄罗斯军队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构筑了被统称为 "苏罗维金防线 "的巨大防御工事，这条防线是以俄罗斯在乌克兰战争中的前指挥官谢尔盖·苏罗维金将军的名字命名的（注，他现在去向不明，只知道在普里戈津兵变后被带走了）。

苏罗维金防线，由数千英里精心构筑的碉堡、战壕和反坦克陷阱组成，同时还有大片的反坦克地雷和杀伤人员地雷。4 月份，两位作者有机会询问了六位乌克兰军事和情报官员，从国防部长到军事情报负责人，再到国土防御部队的高级指挥官。

这些俄国人的阵地防御有多严密，如果没有更多的西方先进武器，尤其是联合作战的必要条件——战机，要想赶走入侵者有多困难，他们都不抱任何幻想。

采访是在美国宣布决定允许乌克兰飞行员开始接受 F-16 战斗机训练之前进行的，这些飞机到达战场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其中一些乌克兰官员告诉我们，他们对西方国家对他们的期望感到有些不安，这种期望认为基辅需要迅速获得投资回报，否则就有可能失去外交和军事支持，因为捐助国的选民会变得不耐烦。

"全有或全无，快速或失败 "，正是乌克兰总参谋部厌烦的压力。

战役一开始就遇到了特别大的困难，这立即证明了他们的担心。乌克兰第 47 机械化旅的一队装甲车（使用布雷德利步兵战车和豹 2 型坦克）驶入了扎波罗热的雷区，随后遭到俄罗斯无人机精确修正的炮火，以及发射远程反坦克制导导弹的卡-52 "鳄鱼 "武装直升机的打击。

然而，即使是乌克兰的这一失误，也从另一个方面揭示了问题。克里姆林宫及支持者在此后数周内循环播放从多个摄像机角度拍摄的同一场景的镜头，显然是试图夸大乌克兰的损失，以显示北约的安全援助是多么浪费，并为反攻过早地写下讣告。

这次伏击，似乎为此后许多失望或悲惨的新闻报道定下了基调。

纽约时报援引未具名的美国和欧洲官员的话，报道了现在流传的一项统计数据，声称在乌克兰战役的前两周，乌克兰部署到战场上的军事装备有多达 20% 遭到损坏或摧毁。在给出这一比例的同时，时报并未提供投入的硬件总量，也未考虑有多少损坏的装备，后来得到了修复和重新部署。

另一份大报的报道更为具体。华盛顿邮报报道说，据一位匿名的美国国防部官员称，截至 7 月 20 日，即反攻开始六周后，"大约有十几架 "布雷德利战机被毁。还有更多的 "布雷德利 "被损坏，但在当地或波兰得到了修复。

然而，即使是这份报纸也忽略了一个关键的背景。乌克兰在行动开始时拥有 143 辆布雷德利，后来又接收或即将接收 47 辆新的布雷德利，因此永久损失的 12 辆布雷德利，只占库存的 6%。

即将离任的爱沙尼亚驻基辅大使凯莫·库斯克表示，乌克兰的核心利益是保护乌克兰人的生命安全。库斯克说，西方的装甲车在遭到爆炸物袭击后，已经完成了保护车内人员生命安全的任务。

库斯克还说，根据他与乌克兰军方官员的会晤，俄罗斯人的伤亡人数多得多，比例大概为每六名俄罗斯人对一名乌克兰人。根据通常的评估，一支进攻型军队的伤亡比例，应为每三名进攻士兵对一名防守士兵。

导致乌克兰进展缓慢的另一个因素是，在第 47 旅出师不利后，乌克兰改变了战术，不再使用重型装甲试图冲破俄军防线，而是以更缓慢、更渐进的速度推进，因为雷区仍然是最令人生畏的障碍。

俄军密集布设了数百万枚反坦克地雷和杀伤人员地雷，以减缓乌克兰部队的推进和移动速度，使其更容易成为大炮和反坦克导弹的目标。基辅一直在使用各种方法来消除这些致命装置：装药扫雷线（在战场上发射装有塑料炸药的长电缆，以引爆地雷）；单个乌克兰工兵匍匐前进，用手收集和拆除地雷；在坦克前部安装地雷滚筒，炸毁装甲前而不是装甲下的地雷。

在某些情况下，俄罗斯大炮或无人机甚至会在数小时内重新布雷，从远处投放新的炸药，使乌克兰人清除地雷的工作进展严峻而缓慢。

因此，基辅诉诸于使用远程火力削弱俄罗斯的后勤和炮兵能力，这是一种屡试不爽的方法，被澳大利亚退役将军米克·瑞安称为 "腐蚀俄罗斯的体力、道德和智力作战能力"。

在过去几周里，基辅用精确的反炮火直接瞄准单个火炮，用远程巡航导弹和无人机炸毁俄罗斯的弹药库，包括 7 月 22 日对克里米亚中部 Oktyabrskoye 的一系列大规模无人机袭击，以及 7 月 24 日对半岛各地目标的一系列巡航导弹和无人机袭击。

据 New Lines 先前采访过的爱沙尼亚军事分析家 "卡尔"（化名）称，乌克兰平均每天消灭俄军约 25 门火炮。这已经开始产生一些效果，俄罗斯军队在进攻和防御作战中一直严重依赖大规模火炮集结，这意味着摧毁这些关键装备，会对俄罗斯战场表现的各个方面产生巨大影响。

身处前线的俄罗斯高级军事官员，正亲身经历着乌克兰打击所带来的影响，西方悲观论者无法理解严重性。

俄罗斯的伊万·波波夫将军直到最近才被高调解职，他是第 58 联合部队的指挥官。第 58 军一直在扎波罗热进行激战。波波夫录制了一份语音备忘录，准备在士兵中私下传播，但俄罗斯议员安德烈·古鲁廖夫发布到了 Telegram 上。

这位将军批评 "缺乏反炮击战斗，没有炮兵侦察站"，以及他所描述的 "我们的兄弟被敌人的炮火炸死炸伤"。波波夫还称，第 58 师急需轮换，因为大多数官兵已在前线连续奋战数月，遭受了灾难性的损失。

士气低落是俄军的另一个严重问题，而即使是那些抱怨进展停滞不前或敌人坚守的乌克兰人，无论怎么看都要比俄国人乐观。基辅有很强的凝聚力，而莫斯科则不然，在餐饮寡头变身为军阀的普里戈津的指挥下，一支心怀不满的雇佣军几乎打进了莫斯科。

抛开瓦格纳的 "进军 "不谈，在普京于 2022 年 9 月发起的动员浪潮中，俄罗斯 "莫比克人"（mobiks，即征召入伍者）的常规部队发生了大量小规模兵变。

莫比克人经常抱怨没有弹药、没有食物、没有军饷，还被当作炮灰。战争既涉及枪支弹药，也涉及形而上的因素。在数英里之外向爆炸的地雷附近发射炮弹是一回事，而坐在战壕里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又是另一回事。

值得一提的是，波波夫可能是抱怨乌克兰炮兵效能的俄军最高级别成员，但他并不是唯一一个。

社交媒体上的许多亲俄人士，都证实了乌克兰使用海马斯火箭炮系统作为反炮击工具所造成的破坏。

基辅明智地储备了这些弹药。尽管乌克兰的弹药短缺问题已广为人知，但还有足够的弹药让入侵者吃不了兜着走。

乌克兰东部俄罗斯傀儡政权 "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 "东方营指挥官亚历山大·霍达科夫斯基呻吟道："敌人的炮兵几个小时都不改变位置，肆无忌惮地炮击我们的前线。由于多种原因，我们的火炮不符合现代要求，主要是射程方面"。

另一种让俄罗斯人迷失方向的武器，是英国提供的 "风暴阴影 "空射巡航导弹。乌克兰一直在使用 "风暴阴影 "来打击俄罗斯的后勤基地，因为海马斯的存在，俄罗斯已经将物资转移到火箭弹 56 英里射程之外。

然而，这些巡航导弹可以击中被占领乌克兰任何地区的任何俄罗斯目标，这取决于从携带这些导弹的苏-24 轰炸机上发射导弹的位置。

我们再次以俄罗斯消息来源为准。

俄罗斯军事博主 "ALIVE Z "感慨道："我还记得乌克兰人收到海马斯的那个夏天，仓库开始像火柴一样燃烧。风暴阴影导弹的出现，迫使我们将仓库转移到更远的地方（远离前线），或者寻找其他解决方案。......总的来说，我们必须非常谨慎地保护和安置弹药"。

英国巡航导弹也很好地释放了更多的海马斯用于反炮击目的。例如，6 月 22 日，至少一枚 "风暴阴影 "成功击中了连接被占领的赫尔松地区和克里米亚的大桥，将钢筋混凝土路面打出一个大洞，造成了严重破坏。相比之下，赫尔松的安东诺夫斯基公路桥在去年夏天的赫尔松反击战中遭到了数十次炮击，才遭受了同样程度的破坏。

美国最近决定供应双用途改进型常规弹药（DPICM），就是集束弹药，这会大大增加乌克兰火炮的杀伤力。DPICM 炮弹的设计目的，是在北约对苏联和华约军队的战争中摧毁步兵和装甲车辆。乌克兰早在 2022 年 11 月就已经使用了土耳其秘密供应的少量这种弹药。

自俄罗斯开始全面入侵以来，他们还一直在使用从苏联继承下来的大量老式、效果差得多的前苏联集束弹药。乌克兰军方使用 DPICM 炮弹打击俄罗斯步兵纵队的画面已经公布，当时俄罗斯步兵正在乌克兰东部的树丛中前进。

这些炮弹的威力显而易见，俄军的推进被拦腰截断。

英国国防大臣本·华莱士，在最近于维尔纽斯举行的北约峰会后发表讲话称，乌克兰部队 "每天都在前进"。华莱士还证实，乌克兰尚未抽调 12 个突击旅的预备队，而这些旅中的大多数都是由北约训练的，配备了西方提供的大部分装备。

军情六处处长理查德·摩尔爵士几天前在布拉格对听众说："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乌克兰解放的领土比俄罗斯去年夺取的领土还要多"。

就连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米利将军——一个绝不会被指责对乌克兰军事前景过于乐观的人，也表示："乌克兰的反攻远未失败，尽管反攻的速度比预期的要慢。"

米利后来说，乌克兰人 "正在保存自己的战斗力，他们正在缓慢地、有意识地、稳步地穿过所有这些雷区"，他们仍保留了 "相当数量 "的部队可供部署。

基辅战役和哈尔科夫战役的好莱坞式热闹场面，可能不适当地抬高了乌克兰在短时间内取得成就的标准。然而，2022 年 8 月开始的赫尔松战役，是一场漫长而艰苦的跋涉，大部分艰苦的战斗媒体很少提及，直到四个月后，俄罗斯宣布"善意"撤军。

当时乌克兰人还没有美国或欧洲的主战坦克、步兵战车、巡航导弹和集束炸弹，这也是在俄罗斯开始自相残杀之前。

这是否意味着乌克兰将成功抵达亚速海，并切断梅利托波尔以西的俄军联系线？

不，不能。

这是否意味着乌克兰部队不会每天都在遭受痛苦和死亡，或者乌克兰士兵不会在西方记者面前对缺乏弹药、北约训练仓促或不足以及指挥失误表示愤怒？

当然不是。

两届普利策奖获得者、前战地记者托马斯·里克斯曾说过这样一段话 ，"报道战斗可能很危险，但也相对容易。你只需要把听到的和看到的写下来。但准确地报道一场战争要困难得多，因为需要对战略、后勤、士气和其他往往无法观察到的东西有所了解"。

在这场危机中，我们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奇怪的转折点，在这场危机中不乏这样的转折点，而真正认为乌克兰的反攻并不像外界描述的那样令人失望或失败的人，居然是急于想证明乌克兰人失败了的俄罗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