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炜:八月的一天
八月的一天,早上七点多,妈妈打来电话说,爸爸去世了。她夜里三点多发现的,但到七点多才给我打电话,怕吵醒我。她跟我一样没什么生活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说问了别人,好像是要给110打电话,我说,我马上就过去。下楼,开车,开了也就十分钟,就接到电话,是警察,上来就问某某处有一位老人去世,是你父亲吧?你对老人的死亡有异议吗?我愣,异议?没什么异议啊?警察说,有异议我们就把尸体拉走,没什么异议你就办手续,找社区医院找120,给120打电话吧。我就给120打电话,说家里老人去世了,120说,去世了我们就不能派车去了,找派出所找社区医院开死亡证明。这边挂了电话,警察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你给120打电话,可别说老人死了啊,死了他们就不派车,就说病危,让他们派车来,来了他们看见了情况,就能开死亡证明了。我说,刚打了,说死了。警察问,你多大岁数了?我说,五十多了。警察说,你五十多了,你这点儿生活经验都没有?我说,是啊,我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 我家里养过一只母鸡,每天下蛋,每天那一个鸡蛋是给奶奶吃的,打在碗里,浇上开水,就成了一碗鸡蛋汤,奶奶每天早上喝一碗。如果我生病了,那个鸡蛋就给我,奶奶做一个糊塌子给我吃,或者做一碗面条汤,窝一个鸡蛋,撒上白胡椒粉,吃完了就退烧。对我来说,鸡蛋非常珍贵,甚至是一种奢侈品。后来我在三联书店上班,每天中午去君琴花吃饭,点的是同一道菜,剁椒炒鸡蛋,那一盘至少有三个鸡蛋,这让我很满足。我写稿子,每个字的稿费差不多一个鸡蛋,每天写五百字,就有五百个鸡蛋滚滚而来,这让我很有成就感。回到童年的那一天,大概是要过年了,我爸爸早上起来宣布,今天要杀鸡,炖鸡汤吃鸡肉!这个决定让我震惊。爸爸拿着刀,我跟在后面,去鸡窝,那只老母鸡飞起来,窜上屋顶,羽毛纷纷落下,我上房抓鸡,母鸡在屋顶奔跑,跳到前一排宿舍的房顶上,我下来,跟着爸爸抓鸡。那只鸡在房顶上跑,偶尔也掉下来,又飞到房顶上,我们当时住在239厂宿舍的三区,这只鸡跑到了一区,直线距离超过一百米,爸爸眼睛不好,我要盯着那只鸡,判断其去向,等着它掉下来,在一区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我们抓到了那只鸡,爸爸左手拎着鸡,右手拿着菜刀,从一区返回三区,正是冬日的早上,二区水管子那里聚了好多人,在刷牙洗脸,他们看见我爸爸,都行注目礼,我很骄傲的跟在我爸爸后面往家走,我们要杀鸡了,我们要吃鸡了,我们抓到鸡了。太阳刚出来,周围有一层温暖的红色。记忆不靠谱,那应该是过年要杀鸡,那应该是冬天,可我记忆中的那个早上,阳光是那么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