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播焦虑吹捧欲望的人,图的是什么?

dalao @ 2024年10月14日 生活

@某个张佳玮:网上看人聊财务自由时,结论往往天差地远。
常见有人说个不高的数字,道如此一世便吃穿无忧。
自然会有人横空出来反驳,说这点怎么够?"买套房就没了!""买辆好车就没了!""每年买个包包就没了!""都不够每年出去旅游!""孩子去海外读个书,回来房子都买不起了!"

大概有人将自由理解为无忧无虑。只求有一日终身吃穿无忧,不用悬心于柴米油盐日常用度,就能心满意足。 

有人将自由理解为顺心如意应有尽有:买得起心头好,享受到大热闹,颐指气使有人答应,才算不负一世。

所以这其实是两种自由: 

"免于操心生存的自由" 和 "满足自己欲望的自由",后者显然更困难些:欲望这事,几乎没有上限:这山望着那山高。

《红楼梦》四十三回,老太太给王熙凤过生日,"咱们大家好生乐一日。" 庚辰双行夹批如是说:
贾母犹云 "好生乐一日",可见逐日虽乐,皆还不称心也。所以世人不论贫富,各有愁肠,终不能时时遂心如意。
—— 大概,再是外人看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大概够开心了,到底也不能 "时时遂心如意",到底也会 "不称心"。

魏晋之间,有个大人物羊祜。亲戚堆里是蔡文姬、蔡邕、司马师、夏侯霸的女儿,富贵已极,位高权重,容貌风度名闻,身前身后功业卓著,甚至他的对手、东吴名将陆逊之子陆抗,也跟他惺惺相惜。人生堪称完美,然而他偏说:
"天下不如意事恒十居七八。"

大概人力有限,而欲望无穷。
能免了吃穿用度的担忧,已属幸运;真要追求顺心如意,连羊祜和贾老太太,都难以 "时时遂心如意" 呢。

所以又要回到 "期望管理才是幸福之源"、"清心寡欲才能开心" 的老道理吗?却也不是。

本来,有人追求柴米油盐,有人追求豪车游艇,各有各的自由。可以两不相犯嘛。
但为什么有人总要传递焦虑吹嘘欲望呢?
当然,其中有些是为了忽悠人以便发财,但还有一类人是这样的……

奢侈品行当有过个有趣的悖论:比如发宣传册给一百个人,也许其中只一人买得起,那剩下九十九份宣传册,不是明珠暗投浪费了吗?然而那九十九个拿了宣传册却买不起奢侈品,只能艳羡的旁观者,也是奢侈品的附加值。
"没这些知道这玩意多贵却又买不起的人们,显摆给谁看呢?"
毕竟有钱人并不是笨蛋,他们自然知道奢侈品的溢价;但奢侈品的意义本也不是产品质量,而是制造社交距离。"要让你一眼就知道我们不是一个阶层的"。
所以咯,有些人花钱是买自己的需求,有些人花钱是买他人的羡慕。

这事古已有之。项羽入咸阳分封天下后,还是决定东归彭城,还说了所谓:"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衣锦夜行这个成语,就这么来的。人嘛,成功了,总得显摆给人看吧?
然而在这个世上,各人有各人的生活目标。有人觉得粗茶淡饭了此一生也就罢了,也有人已经投入了巨大心力,以求获得他人的羡慕。
如果艳羡的目光并未如期而至,难免会觉得衣锦夜行。

我知道这点,是因为某次饭局,跟一位阿姨聊天。我性子疏懒,觉得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就是人生至乐了;那位阿姨却积极勤恳,要让全饭局的人都知道,她家的孩子骑马弹琴高尔夫;大概是满桌人只顾吃,阿姨甚不快慰;看能跟我唠几句,就抓着我聊,等她觉得我是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时,就公开表示了对满桌人的不满:
大概,饭搭子们对孩子的才艺表现出的艳羡程度,没达到阿姨的期望吧。

我劝阿姨说,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对骑马弹琴高尔夫有兴趣的……
阿姨颇为义愤填膺,觉得大家都对更高一级的爱好和趣味缺乏好奇心,实属无知无识,不求上进。说到最后,"晓不晓得我每个月要为这些花多少钱啊!"
我明白过来,赶紧奉承,"那可不是一般人家花得起的!"
阿姨懊恼欢欣地道:"是的呀!!!"

我有个不太厚道的揣测。
世上有许多人是真喜欢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大踏步地朝自己的理想奋斗去了。

但也有许多宣扬焦虑,"这点钱买套房 / 买辆车 / 买包包 / 海外读书就没了" 的诸位,不一定是想为难别人,也可能是业已踏上了追寻高尚生活与艳羡目光的不归路,于是希望把周围胸无大志只想平安度日的人们催醒。"我已经进了这坑,凭什么你们可以不用进?"

毕竟,"我努力那么久,投入那么多,已经那么累了;你们为什么只顾躺平?凭什么你们那么小富即安就能觉得开心,却不来羡慕赞美一下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的我??"

昨天在公号说这个时,有读者回了句黑神话梗,极好:
"若不披上这袈裟 世人又怎知我尘缘已断 金海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