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每一片风声都是在想你
这个下午,我在离你千里之外的城市,在一个很不错的宾馆。 拉开窗帘,有阳光挂在楼顶上,不大也不阴暗。下午我没有出去,没有一座城市能够吸引我,你一定会说:多好的机会啊,也不四处走走。 嗯,我错过了一个又一个多好的机会,蜷缩在小小的房间里:我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好奇心,只有被用惯了的悲悯。把头发梳好,在电脑面前,看看文档里有没有出现你的名字,及时删除。 我的头发这两天好了,前两天掉得吓人。我没有想到我的焦躁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许多夜晚我睡不着,折磨人的孤独把我揉得死去活来,但是我没有呼喊任何人,包括你。别说是呼喊不及,即使你听到,又能如何? 一个人的名字含在嘴里,时间长了,会牙疼。这牙疼,就似爱情的一种疼法不? 02 遇见你的时候,应该是初夏。"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我不知道我是这小荷,还是这蜻蜓,反正五月葱郁,万物含烟。我也是这小荷的一次战栗,也是这蜻蜓的一个小心翼翼。 但是当看得见人生葱郁的部分,人生就已经黄了半截,你我皆如此。 但是你还有青翠,如远山隐于骨头,一辈子有用不完的绿意,我是被这绿意引诱而至的一只蝴蝶。我觉得我的身体也是绿色的,你要辨认我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可是,我何须你来辨认呢?这注定的相遇和离别都是苦涩,我何须你辨认啊?但是我依旧用一个尖利的呼哨告诉你:我看见了你! 我看见了你,是一颗星子看见了另外一颗,是一个异己者看见了另一个异己者,也是一段灰重复了另一段灰烬。 03 那时候你在一个书店的台阶上弹吉他,木质的台阶渗透出迷人的香气。我不知道是这木质的香味沉醉了我,还是就是你沉醉了我。我忍不住时时抬起头来看看你,依稀有隐约的阳光从玻璃的屋顶摸进来,散在你的帽檐,斜过你的脸庞。 我想,一定不是你迷醉了我。迷醉我的是那隐约的阳光,是阳光经过你的帽檐,擦过你的脸庞的那个时刻。而我,也一定预备好了最干净的时辰来和你相遇。 我在下面的桌子上歪斜了身体给一些人签名,和他们开一些我惯常开的玩笑,偶尔抬头:你还是坐在那里拨吉他,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本来就是这样漫不经心的。我想。 你的吉他也弹得凌乱不堪,但是每一个音符却是清晰的:如同一个女人不敢连贯起来的心思。我想捕捉这些绿蝴蝶一样的音符,总是把自己的名字写得更不像样子。 你并没有看我。 吉他,帽子,温热的嗓音……这些都是对女人致命的诱惑。你知否? 04 缘易起。但是爱生得可疑。到今天我依旧对这个字怀抱最初的信仰和敬畏,所以我更愿意用另外的字来替代它。然而用什么字呢?喜欢?仰慕?一见钟情?都好,也都不好。都对,也都不对。我奇怪我为什么非要给这份情愫来一个界定? 是的,我是没有自信的。一遇见我所喜欢的,我先就会把自己败得一败涂地。这败比追求容易得多。其实,除了退让,我也是毫无办法的。你的签售会我没有去。幸好没有去,那么多女孩围绕着你,我一定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一定会在莫名的嫉妒里把自己伤得一塌糊涂。 "没半点风声,命运却留下指纹,爱你却不能过问。"然而,不能过问,我该如何爱你?哪怕灵魂,又如何跟随你走过万水千山?又如何告诉你:我在! 我一无是处地存在。 不过是,当你在浩渺无比的原野上生火取暖的时候,远远看见你被灯火照映过的背影。 如果哭,我有多少眼泪。而我只能把这雷霆埋在心里,至死不言。 05 这一年来,感觉自己如同一个戏子,被命运牵着脖子到处跑。和不同的人吃饭,被不同的人牵手,在一个个城市里辗转反复。有时候我知道你在哪里,有时候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但是我不问。 若问,若知,我的心又是一次千里寻亲。我害怕的不是这千里之遥,不是一路奔波的辛苦,我害怕的是月色太好,而你的门扉紧闭。 我常常想象和你见面能如何:一醉方休,在你面前痛哭流涕,把相思说遍?夜深人静,拥你入眠,向你温暖的身体取暖?或者,远远地看一眼,转身就走?不,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这些别人容易对你做到的事情我又何必重复一遍? 而,我该如何爱你? 你看,生活没有给我一条正途,我越清晰地爱一个人,也会越没有一条正途。我能怎么办?我认! "别走漏风声,爱你比敌对残忍,灿烂却是近黄昏。" 06 常常想,我如果不是脑瘫,人生将会怎样不同?我一定是飞在半空里的女子,谁也抓不住的吧,我一定不惧这半空的寒冷和危险,随风狂舞。 其实现在,我也是谁也抓不住的人,我不过想自己把自己抓住,落在你身边,透过你的眼睛看见一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我不知道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否定了现世的安好,如果这个世界还有好的部分。我从来没有怀疑你的身上存在这样一条路,它是专门为我设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