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一册邮轻万户侯
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都会有荣谢兴衰。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都会有水落石出。 我小学时开始集邮,虽纯属业余,却一度痴迷。我主要集外国邮票。那时候,王府井北口路南,有个集邮门市部,卖苏联邮票。我常到那里买邮票,交换邮票。初三那年,母亲病了,我卖掉了积攒了六七年的厚厚一大本集邮册,想为母亲治病,杯水车薪,母亲心疼地责备了我。集邮中断。 重拾集邮,是儿子落生之后,一直到他上中学。我带着他,先到美术馆对面的美术用品商店,那里有卖盖销的外国邮票,然后又先后去了鼓楼、宣武区的火神庙、和平门集邮公司、月坛集邮市场。那时候,儿子到处寻摸世界各国邮票,每个国家只要一两张,却梦想集全。他买了一本世界各国邮票大全,对照书中各国的外文国名,买到一个国家的邮票,便在目录上画一个对钩。 我主要集世界各国作家和音乐家的邮票。只要我到外地或国外,总要先找当地的集邮市场,或到跳蚤市场寻觅邮票,哪怕只买到一枚邮票,也算是"贼不走空"。 断断续续,一晃几十年,邮票伴孩子长大,随我变老。 前年暑假,两个孙子从国外探亲回国。他们长到当年儿子集邮的年龄。我已经老了,很少出门再到处飞蝶扑花般寻摸邮票了。我的那一册作家和音乐家的邮票,尘埋网封多年,便拿了出来,送给了他们。他们看了很兴奋,当场打开手机,在网上对照邮票如今的价格,似乎颇有点儿值钱呢,异常激动。但是,他们回到美国之后,便把这册邮票放在一边。他们的爱好很多,音乐家和作家,顾不上了。 这让我多少有些失落。尽管我知道,快递业兴盛发达之后,通过邮局邮递的信件往来,与日俱减。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邮票和随之而来的集邮热潮,也在一日千里地溃退。 给我一点安慰的是,儿子将我的那本邮册翻将出来,仔细一一看过,大概看出我的一点点心思,看到一枚枚邮票上那些作家和音乐家,也是他熟悉的,喜欢的;同时想起他少年集邮的经历,和邮票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吧。大约半年之后,有一天,他来电话,说找到美国有卖邮票的,在网上购买,很方便,很便宜。他先后买了几次,每一次,都选出一些邮票拍照微信发给我看,有美国出的田纳西和威廉姆斯,波兰出的显克微之,奥地利出的茨威格,丹麦出的安徒生,法国出的波特莱尔、兰博、凡尔伦、司汤达、莱辛、拉伯雷……还有苏联1958年出的我国戏剧家关汉卿。好多邮票都是我没有的,是当年梦寐以求的。 没过多少日子,儿子又发来一组邮票,告诉我他在网上又联系到德国的一位卖家,一口气买了一百多张邮票,大多是德国出的那种我国4分、8分面值一张普通邮票大小的,也有奥地利出的弗洛伊德,捷克出的德沃夏克,瑞典出的保罗克利、托马斯曼、黑塞和里尔克……前几天,儿子电话告我,他又在网上看到意大利一位同好,从他那里一口气买了150张邮票。我让他发几张看看,其中居然有1994年爱尔兰出的贝克特,1990年出的贝克特的代表名剧《等待戈多》的剧照邮票;有法国出的笛卡尔、卢梭、加缪、萨特、杜米埃尔、塞尚;还有丹麦1928年纪念易卜生诞辰百年的一套四张老票;当然,最多的是意大利本土的邮票,仅但丁的邮票就有不少。 儿子的集邮,一下子如水漫延开来。够贪心的,恨不得一网打尽!我问他买这些邮票贵吗?他说很便宜,一共才花了三十多美金,折合人民币二百多元,平均一枚邮票才一元多。在以前,很难想象。看来,集邮热潮,在全世界范围确实在减退,邮票的价格在迅速地回落,乃至不可抑制的贬值。不过,也可以看出,在全世界范围内,集邮爱好者依然可以存在,毕竟集邮曾经激荡百年历史。当大潮退去,一切回归正常,才是集邮本来的真实面目。 价格的正常,是正常的表现之一,让集邮不再爆炒逐利。一册邮轻万户侯,不是一枚猴票价值连城的神话,集邮者的财富,在邮册之内的自身,不在之外的膨胀,因为邮票不是股票,也不是真正集邮者的追求。真正的集邮爱好者,是发自真心喜欢这项爱好,而且,应该是少年就培养起的爱好,才会如一株树一样,随日子一起一点点长大,而不会在岁月的风雨中凋零。 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都会有荣谢兴衰。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都会有水落石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