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陕西人还是当年汉唐时期的陕西人吗？
| 作者 / 于朝阳 我以前也认为，所谓从汉朝甚至先秦传下来的村名、镇名，大概率都是攀附史料。怎么可能有村子传承几千年。比如西安在同治回乱中，就有很多村子被整村屠，史书中战乱时期动辄十里无鸡鸣无人烟的描述，那几千年下来，现在的这些西安人不得都是一波波从外边填进来的？ 不过前阵子，查汉长安城宣平门资料后，我改变了这个看法… 很多村名，还真是至少一千多年前传承下来的。 为什么呢？因为宣平门内外的青西村、青东村两个村名居然能避开一个非常隐蔽的史料大乌龙。
在西汉时期，汉长安城遗址的东墙有三个门，北头城门叫宣平门，中间城门叫清明门，南头的叫霸城门。因为霸城门当时是青色的，所以霸城门又叫 "青门"。这个在专门记载关中和长安历史地理的古文献《三辅黄图》等书中都是明确记载的。 也就是说，后世都知道一个事实 —— 霸城门也叫青门。 西汉灭亡之后，尤其是到了西晋愍帝开始，汉长安城的主要宫殿区从南部转移到了北部。晋朝到隋朝这段定都汉长安城的几百年时间里，宣平门紧邻着东北部的长安宫城，成了最重要的城门。 而我所说的，现在的青西村、青东村，恰好都在宣平门的内外。可霸城门北距宣平门有将近 7 里地。 这两个村在明朝就有，清朝时还叫青门口东村、青门口西村。你问为什么青西村、青东村为什么不在青门也就是霸城门旁边，而是在宣平门旁边，就连村里人也解释不清。 我看到有一种解释，是这两个村起名是攀附西汉长安城城名，误把北头的宣平门错认为挨着宣平门的清明门。所以青东、西村应该是清东、西村。但显然，人家起村名的再文盲，也不至于不翻一下三辅黄图或者地方志，就去乱起村名。当然，"清" 门和 "青" 门俩门挨着，也确实是一种可能性解释，很容易被人想到，于是就成了千余年来非常隐秘的混淆点。 另外就是，宣平门边青西村现在还有一座古塔，叫敦煌寺塔，也叫青西村塔。这座塔的最早前身是西晋的敦煌寺塔。唐《妙法莲花经弘通序》记载："西晋惠帝永康年中，长安青门敦煌菩萨竺法护者，初翻此经，名《正法华》"。也记载这座敦煌寺塔在建在青门外… 难道唐人也搞错了青门的位置？我也在纳闷儿青东西村、青门敦煌寺不在青门这块就觉得怪怪的。 那天看《汉长安城研究 2006-2021》宣平门章节，看到了最新的考据说法，真正原因原来是： 西汉时，确实霸城门是青色，所以俗称为青门。但从西晋开始，宣平门这个门就改名了，正式名称叫做 "青门"。至于为什么不知道，可能那会儿宣平门也刷青色漆了吧。这时候霸城门肯定不叫青门了。 也就是说，西汉霸城门俗称和晋隋宣平门官称，它们重名了… 重名了… 名了.. 了… 但由于西晋十六国北朝时期关于长安城形制和地名，包括宫殿区域具体位置、城门名称等，历史文献相对混乱和稀缺，晋隋这段时期宣平门改名 "青门" 的历史并没有被文献明确指出过。 尤其是，西晋十六国北朝的长安宫殿区从南部转移到东北部，这一点属实难住了很多民国和建国初的历史地理学家。我记得好像连史念海这样的学科奠基大佬也考证认为，西晋十六国北朝宫城还是在未央宫一带。最让人唏嘘的就是我之前看过一篇研究生论文，几十页细致考证了汉唐之间的长安宫城仍然在南部未央宫一带，未央宫是怎样被重建的… 好像是 2009 年通过的论文吧… 我那时候查资料和理解学术界观点性、争议性推论与史实界限的能力还一般，还受到这种观点影响。结果 2010 年的考古就坐实了西晋十六国北朝宫殿是在城东北的长安小城… 等于，前一年发表的研究成果，第二年就被全面证伪… 估计作者也很郁闷… 宫殿区的位置尚且不明，何况一个小小的城门… 其实现在检索晋书电子版，也很容易发现一个明确的现象 —— 两晋时期从未出现过 "宣平门" 的记录。显然宣平门确实改名了，只不过这段时期城门这么细致的史料匮乏，之前没人确认叫什么名。如果没有意识到这时候被屡屡记录的青门其实才是原宣平门，就会想不通这段时期离宫城最近的、被东方军事力量最常进攻的、最重要的长安城门宣平门，居然一次都没被提到… 很多后世史家都以为这段时期出现的 "青门" 是在讲霸城门，毕竟都在东墙，宣平门的历史容易被错认是霸城门的历史。这个隐秘的乌龙不容易被察觉。宣平门历史被附会到霸城门，但唯独人家村名，是真正的历史佐证。虽然村民也云里雾里。 总结来说，《三辅黄图》这些记载两汉长安城的文献，自然不会提到西晋十六国北朝长安城的青门。而西晋以后到唐，当时汉长安城作为隋唐禁苑，还没彻底消失，时人也虽知道宣平门是青门，但没有直接点出，只在如《妙法莲花经弘通序》这些零碎地方偶尔侧面提及，却无法明确区分是哪座门。比如敦煌寺也可能是在宣平门和清明门之间，可能是寺院靠近清明门而佛塔靠近宣平门，所以泛称青门外… 到了唐朝衰败和灭亡，汉长安作为禁苑也被开放，青门这个禁苑中的地名当时应该还被留存着，于是可能晚唐和宋朝就出现了青门口的村名。可到了明清，宣平门也叫青门的历史记忆由于缺乏直接记载就模糊了，学者和当地人只能看记载两汉的《三辅黄图》中青门是指霸城门，就逐渐解释不通这个事了。然后，青西、东村错误攀附史书的说法就成了一种解释。 其实也不是历史学家没能力解释，而是后世包括史学家在内都不容易想到、意识到：一个城门与同一边的一个城门发生了名称转移，还同时和另一个挨着的城门还有 "青""清" 的易混淆点。也是比较巧合，这个这个乌龙很隐蔽。直到当代学者隐隐感觉到这个位置情况虽然能解释通，但好多地方都怪怪的、很牵强，毕竟有所错位了，意识到这是个问题，然后重新考证了一遍西晋十六国北朝关于长安城门的所有内容，才发现多处如敦煌寺这类记载中此时的青门其实应该是指的宣平门。倒不是这个问题不容易解决，而是这个问题不容易被发现，很难被意识到是存在问题的。主要是不容易想到会有近距离重名叠加近距离同音的这种情况，容易忽略。这俩村子的村史属实被冤枉了。 所以这个历史乌龙，是之前的学者解释错了，而不是人家村子名字起错了。村名的传承甚至是无意识传承，地名至少可以上溯到西晋。但后来元明清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恰恰说明了，村名、地名，确实是能够传承的，是具有极强历史穿透性的，甚至可以超越很多国史、方志的缝隙，填补历史的空白。所以民俗文化，确实被不少拿着内容有限的国史在那咬文嚼字的人小看了。 其他的古地名案例也很多，我以前还详举过某历史地名是如何造假的。很多大名鼎鼎的地名，其实我们说不清是从前边传承下来的，还是从后边附会上去的。但青东、西村的案例，可以斩钉截铁的说明，这地名是传承的，一定也有很多历史地名是传下来的。因为历史本来已经被歪曲了，村民自己都不知道咋回事，历史学家都说不清楚是咋回事，拿啥附会啊？ 回到题目… 村名能传下来… 即使村子里古代确实会发生多次大规模外来人口迁入… 但不至于本地人都彻底没了吧？不然谁在传承这些连历史学家都糊里糊涂上千年的地名？ 来源：知乎日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