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做电竞选手不比考985容易 每天睡四五个小时，被各种测试数据包围：KDA、参团率、分均输出、补刀、视野……反复被别人打崩。 (想试试如何打败机器，文中附游戏)
NEST赛之前，Xiaoxiang(小祥)崩溃过一次，"输得不知道该怎么赢了"。
队医Kaden主动找到他做倾诉治疗，找到他内心最害怕的东西，那天小祥大哭了一场，四十多分钟。
Kaden表示，大多数队员"内心害怕的东西"就是连续地输。
EDG上单Xiaoxiang（小祥）（笔者拍摄）
小祥是上海电竞俱乐部EDG的新人上单。2019年，因未成年人被禁止直播，17岁的游戏主播小祥抱着试试的心态报名了青训营。在线上选拔拿了上单第一名后进入了职业青训营，瞬间有了选秀的实感：84个人，绝大多数未成年，"很多都玩的韩服"，不少已被大俱乐部自己的青训内定了；每个人被贴上"队内位置+号码"的编号，小祥是TOP04号，一个月内有三轮淘汰，每轮淘汰十人左右，最后剩下一半参加选秀大会；每天睡四五个小时，被各种测试数据包围：KDA、参团率、分均输出、补刀、视野……反复被别人打崩。
但在教练眼里，受情绪影响越小的"永动机"越适合成为电竞选手。各俱乐部衡量选手的标准也越来越明确：一是分数，越高越好，二是年龄，越小越好，2020年青训营的前三名都是03年以后出生的选手。 
2019年4月国内电子竞技行业群体调查展示的年龄分布（来源：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部）
小祥最终拿了青训营的状元，以50万的封顶价被RNG和EDG争夺，而同一个训练营，也有选手出营时拿不到5000块。
面对LPL的两个老牌强队，小祥最终选择了EDG，不仅是因为EDG给新人更多上场机会，更大的原因是，LPL001号选手、EDG去年刚刚宣布复出的Clearlove(明凯)——是他的偶像。
像机器一样去战斗
小祥住进了上海有名的"宇宙电竞中心"。成为电竞选手的第一步就是失去早晨和周末，一个月30天，29天在训练，剩下一天会被各种拍摄排满。训练日中午12:30起床，先打一场热手，14:00-17:30打训练赛，然后19:00继续打训练赛，打到22:00还有rank（排位赛），一般凌晨2-3点是规定的最早休息时间，不过大多队员都会加练——小祥记得夏季赛前，凌晨五点的训练室依然是满员。备赛期，每天只睡3-4小时，一天5罐红牛是常事；季后赛前，选手一天要连打八场训练赛，往往在第四五把的时候双手已经完全麻掉了，但没有人敢停下来。他们面前这个巨大的排位数据系统正一刻不停地监视与记录着，谁停下来，它就会把谁甩出去。
EDG俱乐部所在的上海灵石路宇宙电竞中心（受访对象供图）
人会累，可是机器不会。
2019年4月，DOTA2智能机器人OpenAI的研发团队组织了世界各地玩家挑战OpenAI的活动，电竞玩家与智能AI全面开战。不到24个小时内，OpenAI拿下了2613个胜场，而来自世界各地的DOTA2玩家只赢了17场，人类的胜率不足1%。
OpenAI打败OG战队（来源：量子位）
电竞行业也一直在尝试将AI利用到电竞训练，欧美的运用已成规模，国内也在逐渐铺开，如BP软件、游戏轨迹记录仪等。2020年LPL官方青训营总教练、EDG俱乐部赛训总经理阿布表示，目前各俱乐部都在设想，AI工具是否可进一步用于检测选手的反应灵敏程度，或通过人工智能为战队的5个英雄做出高水平的匹配与部署，甚至以后每日训练赛的约战对象可以变成"一天训练进步相当于人类玩家440年"的AI，在峡谷里，大家对于超越某种极限创造神话的欲望依然炽烈。
EDG赛训总经理、2020LPL青训营主教练阿布（受访对象供图）
为了直观直观比较人类和人工智能在相同简单游戏操作上显示出的能力差异，我们设计了一款颠球小游戏。大家不妨先尝试一下，看看自己能颠到几球。
「点我开始体验」
那人工智能在相同情况下表现如何呢？我们基于强化学习，采用TensorFlow+Unity ML-agents环境对球员进行训练。简单来说，如果颠球成功，ML-agents会得到奖赏（reward），反之游戏结束。笔者采用35个相同场景同时训练，可以看到，随着训练进行，球员的平均颠球次数不断增多。
训练前期、中期、后期颠球效果（笔者录制）
这是训练进行一小时左右球员的平均得分变化情况，峰值为4.833分，即平均每场颠球约48次。如果训练总时间的再延长，颠球能力会继续得到提升。这是机器的速度。
平均得分随训练进行的变化情况
（可交互拖拽查看） 
笔者根据ML-agents输出数据整理，单位：万次
游戏版本的变化也在助推"失误越少越好"的趋势。作为从英雄联盟内测第二天起打过来的老玩家，刚从佛山青训营回来的BLG教练Ge发觉，游戏版本的操作难度在不断加大，为了加快比赛节奏，从而提高观赏性，目前版本的伤害比原来要高出很多，"从前放10个技能打出的一个结果现在可能2个技能就够了"，于是留给人的反应时间越来越短，容错率越来越低。
在小祥眼里，去年S10（第十届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目前全球范围内最高规格的英雄联盟赛事）的冠军战队DWG就像不会犯错的机器人。"他们把一场游戏玩得很精密，几分几秒该出现在什么位置，都是确定的，有规律的，但你又攻破不了，也来不及攻破，而且他们完全零失误，这是机器吧！"
Ge更直接地指出，以机器程序一般的执行力，高效、零失误地完成教练的战术部署，越来越成为国内各战队对选手的要求。
BLG教练Ge（笔者拍摄）
疯狂内卷的行业
这是一个资本高速涌入的行业。以英雄联盟为例，在2017年的联盟化后，苏宁和京东在2017年先后分别完成了对职业战队的收购，前后脚进军职业赛场。随后滔博体育、哔哩哔哩等巨量资本纷至沓来。也是在2017年后，LPL涌现出了大量优秀的国产新人选手——Zoom、Knight、S8总决赛Fmvp选手IG.Ning、S9总决赛Fmvp选手Fpx.Tian，及去年S赛发挥极其亮眼的SN上单"少年阿宾"。
但这也是个在疯狂内卷的行业。一方面，每个月选手都有KPI——rank分，具体标准由俱乐部自己定，一线俱乐部一般要求都不低于500-600分，这个水平大概等于韩服前400名以内，大陆在役职业选手少说有200人，这意味着必然有人被扣工资，不是你就是我；于是选手俱乐部在卷，你定300分那我400，你500我就600分；选手也在卷，在这场越来越高压的游戏里挣扎着卷进前400名，300名，200名。
另一方面，顶尖选手价格被哄抬地越来越高，转会期变成了资本之间的竞价与洗牌：背靠大资本的俱乐部往往能够开出高价吸引顶级选手；而历史较为悠久的俱乐部背后依靠的大多是个人资本，近几年常因资本和渠道后继不足而被迫拆队或使用新人，成绩自然也不甚理想——想要取得好成绩，就必须放上更多的筹码，这成了电竞圈内一套残酷的"丛林法则"。"天价。"当被问起顶级选手薪水时，阿布如是说。而不管是俱乐部还是选手本身，在资本快速冲击的电竞市场中都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EDG运营总监猫叔（笔者拍摄）
然而，"来钱太快，选手价值观会发生改变，钱多了有的可能会做一些不好的事情；而看到这些人拿到钱了，那些没有钱的选手可能就会滋生一些不好的想法，'我要快速赚钱'、'别人能赚我也赚'，于是假赛代打陪玩也就都来了。"
同时，颠倒的生物钟、缺乏运动和积存的巨大压力，也在慢慢消耗着年轻的身体，小祥打职业的第一年就体会到了电竞职业病——腱鞘炎的滋味，去EDG队医Kaden那儿做了一周的超声治疗，终于算感受到了点"老"选手的职业归属感：英雄联盟等MOBA(多人在线战术竞技游戏)类游戏选手的职业病集中在腕关节和指关节，及脊椎、腰椎的损伤，而FPS(第一人称视角射击游戏)类选手则更偏向于肘关节劳损，这些损伤丝毫不低于传统体育行业，且因久坐无运动而更难缓解，有些甚至难以挽回。
队医Kaden用超声波仪为选手做治疗（笔者拍摄）
相比常规职业病，更难解决的是抑郁、焦虑等情绪问题。
Kaden认为，电竞选手的心理问题可能比传统体育行业更严重，运动员的心理压力会通过体能训练得到释放和发泄，而电竞选手对着电脑十几个小时不动，脑子却在高强度的冲锋，身体在压抑，精神在消耗，再输个两次，只能"越打越自闭"。这些身心的消耗最终导致了选手的黄金期往往极短，选手不到二十岁就退役，这在"20个里最多有一个能打进LPL"的青训选手中尤其常见。 
2019年4月国内电子竞技行业群体调查展示的从业年限（来源：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部）
游戏，不止是要赢
即便如此残酷，这个与计算机网络深度互嵌的职业依然不断吸引着大批少年趋之若鹜，电竞教育行业甚至专门开辟了"电竞劝退"业务。
但任何一个行业健康发展，都不能涸泽而渔。
上海市政府2019年出台《促进电子竞技产业健康发展20条意见》进一步为产业提供政策加持与规范，一方面鼓励社会资本加大电竞产业的投资力度，另一方面要求构建职业化全过程服务体系，包括落实退役后的职业生涯规划等。
LPL联盟官方也开始意识到职业运动员收入的泡沫问题。从2020冬季转会期起，LPL联盟官方效仿NBA，开始推行"工资帽"制度，控制资本在选手工资上过分地投入。
同时在推动电竞智能化的过程中也需要看到，人不是机器。很多人看电竞比赛的原因，未必仅是过瘾的操作或者机器般的精准运营，还有"看着队伍里的五个人像兄弟一样一起打游戏，那种氛围好像我们身边一起打游戏的兄弟。"
S10半决赛当晚的大学路上聚满了看转播的年轻人（笔者拍摄）
而机器永远无法替代队友之间的感情，它能赢，却无法产生荣誉感，无法替代那些少年们，在孤单中的陪伴、峡谷中的默契配合和许多次拥抱中，拥有这世上最珍贵的、可以战胜一切的力量。而这才是游戏本质的魅力。
注：
青训营指英雄联盟LPL联盟官方青训营，旨在为职业联赛培养和选拔新星人才，是年轻玩家进入职业赛场的主要渠道。一般面向16-20周岁、达到过单双排大师及以上段位的召唤师，其中通过选拔赛晋级线的，将在线下接受来自官方赛事团队的专业化训练，优秀者有机会在选秀大会上签约职业俱乐部。
LPL(League of Legends Pro League)中国大陆顶级英雄联盟职业比赛，中国大陆赛区通往每年英雄联盟世界级赛事的唯一渠道；LDL(LOL Development League)英雄联盟职业发展联赛，俗称"次级联赛"，二者共同形成两级职业赛事体系。
参考文献：
[1] 中国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部：新职业——电子竞技员就业景气现状分析报告, 20190628.
[2] 问耕. Dota2冠军OG如何被AI碾压？OpenAI累积三年的完整论文终于放出, 20191214.
[3] Christopher Berner,Greg Brockman,Brooke Chan,Vicki Cheung et al.. Dota 2 with Large Scale Deep Reinforcement Learning, 20191113.
[4] 年轻人的第一个游戏AI:Unity强化学习工具MLAgents全流程实例教程 up:三次元魔法师
[5] 上海市体育总局：促进电子竞技产业健康发展20条意见, 20190613.
[6] 头图来源：英雄联盟官方微博账号
特别鸣谢EDG俱乐部在采写过程中的全力支持，及BLG教练Ge、游戏开发从业者磊子和受访电竞粉丝对采访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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