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金瑜：三种歧视话语下的不幸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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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恺

我和马金瑜只有一个电话的缘分，那时候刚写了一篇河北某农民采用生态农法种地的新闻，反响很大，包括我们自己杂志社内部也分成两派，有人赞成，有人反对，主要反对的理由就是，说这农民是骗子，生态农产品并不可取——这人后来成了大V，不提也罢。

不在一个杂志社的马金瑜打来一个热情洋溢的电话，我并不认识她，她说她热爱土地，喜欢这个农民的生活，热情洋溢，有些人说这些话显得矫揉造作，但我从电话里听出了马的真诚，她并不是为了要这农民的联系方式而联络我，纯粹表达对这篇文章的喜欢。

再往后，知道她嫁了青海的蜂农，开了自己的小店，算是媒体人的成功转型，因为关于这个故事的采访我就看到数篇。那是媒体人转型的年代，也是创业相对容易的年代，马金瑜讲的故事里面都是美好的东西：世外桃源般的青海大草原，异族相惜的爱情，还有努力去改变当地商业生态的个人努力，后者倒也是常见的东西，唯有爱情最为特别，但是也最为凶险，我们作为局外人，都会想：不会不习惯吗？时间久了不会有矛盾吗？爱情的保质期消失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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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金瑜与谢德成

之后就杳无音讯了，我不是蜂蜜爱好者，也没光顾过她的小店。

没有想到再次接收她的消息，是以这样的方式。接下来就是铺天盖地的评论，更让人震撼于我国的评论家们的人生，汹涌澎湃，肮脏不堪，暴露的只是自己的污秽，完全没有人去真实地替马去想想，去分析她的处境，去真实地帮助她，基本上就是各种谩骂，网络上各显神通。

歧视中，最普遍的，就是对藏族的歧视。包括我的读者群里，也有若干女性发表言论：他们（藏族男青年）看起来还很帅，但是那个味道，都不能走近呢。颇有十九世纪英国殖民者在印度的言论风格，也有几个勇闯边疆的，说：哈哈，藏族小伙子很帅啊，但是真的，走近几步就恶心——别人还没对你动心呢，就臆想自己变身美貌猎物，《人猿泰山》看多了？

《人猿泰山》、《金刚》里面的美貌猎物怎么都是金发碧眼的白人，纯属19世纪西方流行的陈腐想象。在那个腐坏的体系里，黄种女人本身也是被歧视对象，一向是被视为面目模糊的东方存在，充当的是西方人的外室，是奴仆，是被抛弃的艳遇。

我们好不容易推翻了这套话语歧视。还以为大家彻底政治正确了，结果没想到，一点都没消失：只不过用在了我们自己国度境内，大家瞧不起各种少数民族，肮脏的水泼向他们最安全，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更有言论说，这个地区，是"女性被丈夫殴打致残致死是一种天然正义，是不出奇，没人过问的事情"，这种对民族地区的整体污蔑和谣言，已经近乎纳粹言论了。

尽管马金瑜的丈夫今天被证实是汉族，但没一个人对昨天辱骂藏族及其所在地区的言论有所抱歉，包括若干大V，在一种政治正确的言论（反家暴）掩盖下，行另一种那么不正确的言论（攻击别的民族，及地区）多么的奇葩。

第二种歧视更普遍，是对所谓"文艺女青年"的谩骂。

凭什么认识47天就要嫁？（更短的婚姻也未必不幸）那么脏的，暴力的，丑陋的男人你都要嫁，你是不是疯了（纯粹属于自我想象）？我不认识马的先生，但是光凭借照片，作为男性也算是相貌堂堂，马嫁给他，并没有辱没了自己，甚至可以说，在汉族地区，马要找到这种长相的男性，我们都会认为，她嫁了相貌堂堂的丈夫（当然以貌取人很荒诞）。

我不清楚她们具体的相识相恋过程，但看到马若干次的讲述，这段故事里，还是有很多温情的成分。有相处的困难，也有日常的浪漫，相比起传统的中原地区的爱情，这段故事相比之下更美好，结果又招来贵妇们的鄙视，啊，和这种人怎么能有感情？

大概是贵妇们觉得农民实在低人一等。

今天看到梨花教主赵丽华的文章，骂马金瑜，骂三毛，似乎只有自己嫁了官员的爱情最正大光明，让我感到了深深的恶意。我并不清楚马的婚姻是何时开始出现问题的，也许开始于一次次的琐屑的争执，对商业和传统人情的纠纷，家庭里的难解问题，到第一次动手前，我完全相信，两人之间不仅有感情，还有浪漫，相比起很多人的平庸婚姻，这段婚姻也并没有特别糟糕，糟糕是糟糕在两人出现问题之后，没有及时止损，没有正式这一问题——至少我看到马的一面之词，是逃避，是出走，是让问题更加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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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丽华《从马金瑜，到女文青们的命运》

从一桩有点意思的爱情婚姻故事，一步步走向家庭暴力、双方撕扯的恶性结局，我不能说，都是这个地区和这个民族的责任，甚至都不能说都是这个男人的责任，属于一种不负责任的推断，我们并不清楚其中的奥秘，也不清楚怎么越来越糟糕的，需要进一步的信息——但由此就开始谩骂文艺女青年，摆出市侩得意嘴脸来，挺恶心的。

看不出这桩婚姻相比起暴力冷战，双方暗自出轨的婚姻糟糕到哪里去。

摆出优势嘴脸谩骂文艺女青年，嘲弄爱情的人先反观下自己。

第三种歧视，来自于对马的婚姻状态的歧视。这种歧视更复杂，不仅仅针对"民族"和"文艺女青年"，还针对了底层，认定马嫁给了社会底层，马是拯救者反而被打，马太无辜了。

我今天就收到私信，各种谩骂我，说我说的"马的婚姻中有文化冲突"是胡说八道，说"马改变了当地商业规则，而丈夫不愿意接受改变"，我看了目瞪口呆，这不完全是把马捧到不恰当的位置了？她是女神下嫁吗？你们以为自己目击了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

马自己讲述的故事中，也提到自己在草原收蘑菇的时候，有的比较湿润，含水量大，她不肯收，丈夫却不愿意得罪邻居们，两人争吵的故事。这个故事特别有意思，甚至值得文化学者专门分析，绝对不是马代表先进，丈夫代表落后，马用自己讲的故事，把自己塑造成了当地的商业规则制定者。但丈夫真有错吗？完全可以按另一套逻辑去讲这个故事啊，注重亲情的他为了邻居关系，为了邻里平衡，愿意受损失，不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吗？

在这个冲突里，我们过于看重了马作为妻子的弱势地位，而忽略了马作为外族人，且是有知识，有资源的妇女，她有某种自己的强势地位，丈夫未必一直在强势，尤其是马一篇控诉，就能搅动政法委，而丈夫的声音彻底被淹没了，这公平吗？婚姻状况中的种种问题，本来就难以分辨清楚，需要更细致的调查，更详尽的司法介入，举国粗暴骂底层渣男，真的是一种网络新暴力。

反对系统性的家庭暴力，当然正确，但是任何一个家庭暴力的解决方案，并不是简单地谩骂就能解决的。

个体的不幸，常常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缘故。根据现有材料，马的真实问题，在我看来，更多是犹豫不决，判断不清，没有及时做出选择的问题。就像美剧《大小谎言》里的那对夫妻，暴力和爱情一直纠缠不断，我们不可抱怨妮可基德曼演的女主为啥不早点离婚，或者鼓励她上法院控诉，她的所有决定，都是一步步生成的，和情境有密切关系，这些外人看起来似乎清楚的解决方案，在困局中的人们其实未必明白。

在各种歧视之下，真相越发模糊了。

只剩下一堆堆的污言秽语，深深暴露目前简中互联世界的荒芜和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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